一、作者簡介
李賀,字長吉,是中唐詩人,世稱「詩鬼」。李賀出生於唐王室旁系貴族,卻家道中落,而且體弱多病,因此造成他悲觀憂鬱的性格,常思生死。最終,英年早逝,得年二十七嵗。
李賀一生過得不盡人意。他早年詩名大盛,在十八歲時在洛陽求見韓愈,得到韓愈賞識,不過二十一歲時因父之名「晉」字,跟進士同音,需要避諱,考試被阻。儘管韓愈寫下《諱辯》為他辯護,最終仍然被逼放棄進士考試。到二十二歲時雖然到長安任奉禮郎,做了一個小官,卻在三年後因病辭官回歸故鄉昌谷,李賀在臨離長安之際就寫下〈金銅仙人辭漢歌〉。到二十五歲時父親逝世,他因生計抱病到潞州投靠張徹,病情惡化,於二十七歲告別張徹,回鄉不久後病逝。
二、題解
詩序:「魏明帝青龍元年八月,詔宮官牽車西取漢孝武捧露盤仙人,欲立致前殿。宮官既拆盤,仙人臨載,乃潸然淚下。唐諸王孫李長吉遂作〈金銅仙人辭漢歌〉。」
詩序說明這首詩歌取材自歷史故事。漢武帝在長安鑄造了一個仙人的銅像,它手托巨盤,承接天上的露水,服用盤中之水,可以長生不老。三國時魏明帝曹睿派人搬遷這個銅人往魏都,傳說銅人被拆離漢宮時,淚流不止。所以詩人作了這首詩歌,抒發憂時憤世的情懷。李賀自稱唐諸王孫,自是十分關注唐室統治。詩人身處的是中唐時期,安史之亂後,唐王朝國勢日衰,藩鎮割據,宦官專權,皇帝昏庸。李賀身為唐室後裔,卻要離開唐朝首都長安,悲痛之餘,更從漢的興衰中找到了歷史的借鑒。唐人常常自比漢人,漢武帝和唐憲宗都篤信神仙方術,造成禍害,漢武帝釀成巫蠱之禍,唐憲宗服食金丹駕崩。故此,李賀描寫銅人辭漢時的痛苦,以此表現自己對國事的焦慮。
三、神仙的定義
《說文解字》:「神,天神引出萬物者也,從示申聲。」神具有對於萬物的創生性與宰制性,並且根據人類的行為降下福禍者。仙字本作「僊」。《說文解字》曰:「僊,長生僊去,從人,亦聲。」段注曰:「升高也。」仙是長生不老,高昇飛翔而去之人。神仙是聞一多所言的「人能升天,則與神一樣長生萬能,享盡一切快樂,所以仙又曰神仙。」仙人,泛指長生不老之人。
「神」和「仙」的差異在於,「仙」這個概念的由來是建基於「神」的概念。因為神是一種不可被超越的永恆存在,所以當人類追求自體生命的永恆存在的可能性時,就必須再創造一個「擬神」性質的名詞來寄託新槪念,代表人可以達成長生不死的願望。於是出現不死飛昇的仙人的槪念,人可以靠後天修煉得道成仙。神是奮鬥犧牲、救世濟民、無私奉公的,而仙是悠閒自得、超脫塵俗羈絆、利己一身的。透過神和仙的比較,歸納仙人的三個特質:自由、無情、不死。
四、金銅仙人的神仙形象
〈金銅仙人辭漢歌〉的仙人形象有別於上述所說的仙人概念,而是人情化和人造的。取材自漢武帝鑄成以爲求仙之用的金銅仙人,因魏明帝下詔遷徙而被迫辭別長安,〈金〉詩進一步點染情節、鋪陳故事,得出有關生離死別、滄桑變化、孤寂幽怨的塵俗形象。
透過時間上漢至魏的朝代更替,空間上長安由盛轉衰的荒涼景致,集中渲染客觀世界的歷史興亡與人事代謝之感,烘托出金銅仙人屹立數百年之久的孤獨的堅持,益發出寂寞酸辛和苦戀悲情,激盪成波瀾壯闊的唯情宣言,進而宣稱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。「衰蘭送客咸陽道」的擬人化情景和在荒涼月色下告別故鄉的金銅仙人「憶君清淚如鉛水」的奇異畫面,凸顯天地萬物(人、天、神仙)不免於縱身情海,帶來孤寂與創痛。
從「憶君清淚如鉛水」的場景,來看金銅仙人生離死別之情。首先寫出妄想長生不死的漢武帝早已化爲茂陵的一把塵土,終究是秋風中的過客,證明「劉郎」所具備的凡夫俗子的本質。而因爲求仙目的而鑄造、沒有完成漢武帝不死的願望的金銅仙人,卻是不變的永恆之軀。即使漢武帝肉身的消亡、數百年過去,金銅仙人都依然深切意念他的創造者漢武帝,其金屬軀殼更烘托出思念之情的不變和永恆。透過各種對比,堅固難銷的金屬軀殼而背負著柔軟易變的情感内容,冰冷與無情金屬製造的外殼卻落下溫熱、清澈無暇的鉛質淚水,凸顯回憶之創痛和離別之感傷。鉛淚包含的情感既是沉重和厚實,又是不捨和思念的。
永恆的存在有不少,永恆的情是難能可貴的,而情是重於永恆的。詩中藉由漢武帝求仙之舉的失敗而間接否定永恆不朽的世界,透過金銅仙人的人情化表現,直接肯定比諸永恆不朽更爲重要的、足以將客觀世界消融的唯情存在。人類的「情」是塵俗的,隸屬於短暫的人生,受限在瞬息的肉身,因為人的有限性而顯得情是短暫有限的。短暫有限的情放在追求「永恆」而誕生、承載於「不朽」的金屬之軀的金銅仙人卻是其存在的終極意義,而且因為神仙的無限性,本是短暫的情昇華到永無終止。金銅仙人注定以不朽的金屬之軀承載人世的生離死別之情直到永遠。
金銅仙人在情感以外,還有身份問題。金銅仙人的身份是人造的,而非渾然天成的神仙。它是金銅所鑄的物,李賀以物擬人,賦予此物感情、生命,銅物因而在詩中有了仙人的形象。金銅仙人是金銅所造替漢武帝祈長生之物,代表君王強大欲望的象徵。它的外型是人,懷有強烈感情,「憶君清淚如鉛水」。它有長生不老,屹立數百年之久的仙人特質,卻無自由選擇自身的歸屬和無力阻撓「辭漢」。金銅仙人既是仙也非仙,身份的兩難再度强化金銅仙人離別之痛。
另一方面,「茂陵劉郎秋風客」點出昔日的漢宮已易主,漢武帝是「客」。金銅仙人已非漢宮之物,沒有歸屬,也是客人的身份。「衰蘭送客咸陽道」的「客」所指的是金銅仙人。「攜盤獨出月荒涼,渭城已遠波聲小。」所以,金銅仙人只能如凡人般無奈、悲痛地攜帶著銅盤漸行漸遠,帶著有情的淚水、衰老的心離開故土。
五、仙人形象的想像轉移
李賀筆下的人情化的仙人如同凡人一樣為情所憂慮。〈貝宮夫人〉中仙女的形象是冰冷、永恆的,孤獨淒涼、苦苦等待。「六宮不語一生閒」,一生不說話;「高懸銀榜照青山,長眉凝綠幾千年」,幾千年來凝視青山;「清涼堪老鏡中鸞」,內心像鏡中的孤鸞一樣冷清荒涼。這些仙人的形象實際上是李賀的自我投射。 貝宮夫人雖爲絕代佳麗卻未獲得男神的青睞,實際上是詩人孤芳自賞、懷才不遇的現實處境的折射。
而金銅仙人對於本屬漢宮卻已非長安之物,雖然是仙卻沒有自由選擇自身的歸屬,反映了詩人自身定位與認同的矛盾,自命爲皇孫卻要辭官離開長安、客居他鄕。神仙本應是無情和超越世俗,李賀筆下的神仙如凡人一樣重情,長生不老卻悲苦無奈,實質上是李賀借神仙形象來抒發自己的情感,是神仙人情化的想像轉移。
六、李賀與韓孟詩派想像模式之異同
從〈金〉詩出發,比較李賀詩歌與韓孟詩派的代表韓愈、孟郊在想像模式的異同。韓愈、孟郊、李賀三人的想像模式一致,在於一個字:奇,即不問客觀事物的真實性與邏輯。
韓愈的想像模式是雄奇光怪、把審美對象幻化、變形,呈現出光怪幻誕的美,而且反對迷信,未對神仙形象有深入的探討。例如〈遊青龍寺贈崔大補闕〉用「炎官張火傘」形容柿樹秋深葉紅的壯觀景象,把柿林幻化成神仙,用神仙的既定印象比喻。
孟郊的想像是「平中見奇,平中作怪」,很少憑藉荒誕的神仙鬼怪,而是就詩歌本身的特點,開掘、發揮、展開想像,依據自己的情感邏輯馳騁想像。例如〈下第東南行〉的「時聞喪侶猿,一叫千愁並」一句是主觀誇張了的想像,「猿哀苦」是傳統寫法,如杜甫〈登高〉的「風急天高猿嘯哀」,而詩人卻推斷猿之哀啼乃喪侶所致,可謂怪奇。
李賀的詩歌想像模式是人情化,是李賀自我投射的情感,「非人」如同生命一般充滿了存在的實感,擁有豐富多樣的身形面貌。 〈金銅仙人辭漢歌〉中本是無情的金銅之物所化的仙人,無奈離別時黯然淚下,其神仙形象以「不死」烘托其「情」。可見,李賀潛心在神仙的描述上豐富了韓孟詩派的風格,成爲他的詩風的一大特色。
引用資料
專著
- [唐] 李賀著,沈惠樂選注:《李賀詩選注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4年。
- 李卓藩:《李賀詩新探》,臺北:文史哲出版社,1996年。
- 歐麗娟:《唐詩的多維視野》,臺北:五南圖書公司,2017年。
- 歐麗娟:《唐詩的樂園意識》,臺北:里仁書局,2000年。
期刊論文
- 陳昭銘:〈中國古代神仙思想探析〉,《語文學報 》第13期 (2006 年12月), 頁199-213。
學位論文
- 陳思嘉:〈李賀詩歌的幻見與穿越幻見探究〉,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在職進修碩士班碩士論文,2011年。
- 黃怡真:〈上古至中古神仙形象的轉變〉,國立政治大學宗教研究所碩士論文,2005年。
- 鄭采薇:〈李賀詩歌意象探析〉,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論文,2014年。
- 歐陽藝:〈李賀詩歌用典研究〉,福建師範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碩士論文,2019年。
- 鍾達華:〈李賀詩意象研究〉,南華大學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,2005年。
2023年7月27日評:
這報告花了約四天完成,做的不算用心,也不夠好,而且對詩歌興趣不大,也自認不適合研究。於是,古典文學就成了往後的煩惱之處,總想著逃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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