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茶蒸餾水的部落格

我一時衝動預約了星期日下午六時開始的「我成為了專業填詞L」年度講座，主持是香港文化人朱耀偉教授，而主講嘉賓是《填詞L》的黃綺琳導演。

當日我身體不太舒服，不願意出門口，長途跋涉去港島。而我又想參加講座，索取導演簽名和合照留念。我心裡十五十六，拿不定主意，拖延了許久。最後還是一鼓作氣，攜帶在書展購買的新書《填詞L——原著及電影創作全集》，起行前往香港會議展覽中心。

我遲了出門口，搭車期間，十分擔心抵達時已開始講座。慶幸的是，我在講座開始前十幾分鐘到達會議室，好在沒有遲到。

會場外人頭湧湧，預先登記的觀眾陸續到來。意想不到講座這麼受歡迎，預約登記的隊伍大排長龍，打晒蛇餅，非常多人。

會場很大，不設留位，觀眾自行就坐。不用等多久，黃綺琳和朱耀偉便正式出場。司儀說完簡短的開場白後，兩人便正式對談。

個人感想

朱耀偉是研究香港文化非常有名的學者，特別是在粵語流行曲的範疇。他撰寫一系列香港流行歌詞研究的書籍，評論香港流行曲詞的優劣好壞，是行外人初涉該領域的必讀書籍。

作為主持的朱耀偉有備而來，準備了幾條問題跟黃導演一起討論。可能該講座是面向大眾的定位，兩人的談話內容較為淺層，少有涉及行內術語和專業知識。而且，開頭兩人介紹《填詞L》電影和粵語流行曲的基本知識。即使是事前沒有任何了解的觀眾，也會聽得明白。這樣的大眾定位，跟提問的觀眾形成對比。從她/他們的問題可見，顯然是深愛粵語流行曲、愛好填詞或是喜歡電影的粉絲。

兩人所述的觀點對我而言，不算新穎，得著不多，是創意產業或創作界的老生常談。比較有趣的行內人士的經驗分享，讓外行人得知業界的不成文規定。此外，跨世代的對話交流也很有意思。兩人身處不同年代，更可見流行文化的興盛與衰退。這次講座，討論的議題尚算豐富，因此歸納和整理對談的重點內容。

重點內容整理

我在寫這篇文章時，上網一搜索，發現竟有現場直播！由《橙新聞》錄影，放到YouTube足本重溫。隔了幾天，我再次搜索，香港貿發局也在YouTube放了講座的完整錄影版本。

順帶一提，香港貿發局的YouTube頻道，在「香港書展」播放清單，陸續上傳了今年書展講座的錄影。許多講座我都很感興趣，包括葉劉淑儀主講的「從零開始再去闖」，集合了多位香港作家和文學評論家的「西西：時間、空間」，周潔茹與喬葉的「京港文學對話：女性書寫的南來北往」。

我沒耐性再看一次對談，以下整理對談的重點內容，都是摘錄筆記和個人記憶寫成。如有錯漏，敬請指正。下述重點內容，除了複述講者意見，也加入個人詮釋，挑選幾個話題再作評論。

改編作品與協同效應

● 改編劇本的定義。黃綺琳講到「改編」在電影界和坊間認知的差別。她這個例子比較特別，因為是改編自己的人生經歷，更是自己改編自己的作品，原著作者擔任電影編導。無獨有偶，不久後上映的《但願人長久》也是女導演改編自己的作品。

● 改編劇本最好是二流作品。黃綺琳解釋說，一流作品的起點高，本來就是優秀作品，改編難度大，可發揮的空間不多。還有，一流作品有大量的粉絲，看改編作品難免有所比較，挑剔改編作品的錯處，評價自然相對低落。二流作品沒那麼多粉絲，甚至沒有人看過原著。名不經傳的好處是看電影時沒有比較，便沒有上述傷害。這樣的話，改編劇本便有很多鬆散的空間，讓導演和編劇大加發揮，可以改頭換面，加入個人特色。

● 黃綺琳強調，任何改動一定要徵得原著作者及其家人的同意。

● 自資出版與獨立出版。黃綺琳在中學時自資出版小說，想不到近年興起這種出版模式，稱為獨立出版。過去，自資出版物被認為是不受編輯和出版社青睞的低劣作品；現在則是免受出版社的控制、能夠自主安排內容、強調個人獨特性的作品。她認為自己走得比較前。這句「笑看人生」的話，是正向思維的典範。

● 黃綺琳比較喜歡做編劇、填詞的文字創作，做導演是有點逼不得已。電影界的編劇較缺乏話語權，而導演的權力大，是負責解決現實問題的崗位，大家都聽導演的說話行事。這次自資拍攝，自己是老闆之一，寫劇本時更需要控制成本。

● 電影的演員。黃綺琳之所以找年輕演員試鏡，是因為演員要配合角色年齡。既然是年輕人的故事，演員飾演年輕人，新面孔更符合年齡和劇情。

● 電影有不少職業填詞人出鏡，黃綺琳坦言是好玩的自肥計劃。

● 朱耀偉拋出流行文化的「協同效應」，影視、文學、流行音樂互相推動。黃綺琳認同，電影是推動文學一個很好的媒介。《填詞L》上映後，許多觀眾問她，原著哪裡有售？她開玩笑說：「原來香港人都睇書！」這句話指涉香港向來有文化沙漠的批評。香港的閱讀風氣不高，缺乏文藝氣息，產生一種香港人不愛看書的印象。另外，這句話在書展講座說出來尤其諷刺，購買書籍不等於閱讀書籍。

● 黃綺琳特別指出，出版社希望影視作品大受歡迎，熱門過原著。這樣一來，觀眾有意欲閱讀原著，出版社便能出版影視版封面的小說。結果是，影視作品推動原著，使得原著更為流行，更有買氣。

● 朱耀偉再從協同效應出發，說香港電視劇不如以往般盛行，連帶影響電視劇主題曲的流行程度。黃綺琳補充說，以前一家大小坐在一起看電視劇，現在手機可接觸不同國家的影視作品。傳播途徑改變了，已非由上而下，電視餵給觀眾什麼就吃什麼。

● 兩人都認同，粵語流行曲是一個推廣廣東話很好的媒介。

● 朱耀偉從自己經歷的年代出發，說八九十年的香港電影是文化工業。他特別強調「工業」二字，跟現時香港電影業有別。現時香港電影的環境，可能有一兩部票房好的商業電影，也有新導演的作品。在叫座與另類之外，是否需要中型作品？黃綺琳複述了電影對白：商品不是作品。商品受大眾歡迎，吸引人一直看，一直持續生產。而剛入行的新導演，第一部拍攝的作品，往往變了個人表達，拍自己想拍的題材。

● 黃綺琳提到，導演不一定要有第二部電影。不過，如果電影作為工業，導演就是一個崗位。既然是工作，便不是拍完一部就算了，而會一直拍下去，一直持續產出。

粵語流行曲與歌詞之談

● 朱耀偉提到，坊間對粵語流行曲的常見批評：「詞大於曲」。黃綺琳認為沒問題。一方面是大眾較懂得評論文字創作，接受過九年免費教育，學習中文詩詞鑑賞，評論流行歌詞能說出一點名堂。相對於分析作曲、編曲、歌手唱功，評論詞作、粵語曲詞研究更為大眾關注。另一方面，她以外國歌曲作比較，說外國觀眾和作者不重視歌詞，香港大眾關注廣東歌詞，反而是個良好現象。而且，她很自豪粵語聲調多，填詞難度高，是廣東歌的一大特色。

黃綺琳的說法很接近香港論壇常出沒的「詞膠」。個人並不認同，頗反感詞大於曲的現象。

一方面，我「聽」歌較重視歌曲旋律、歌手音色和唱功，不重視歌詞。我能感受編曲的美妙和歌聲的質感，少有感受到歌詞流露的感情。我「看」歌詞是採取排除法：只要歌詞沒有令我反感的成分，我便能接受。我不會因為一首歌的詞作多麼優美而喜歡聽這首歌。

另一方面，歌曲是主體，詞作是客體，歌詞應當是歌曲的陪襯，居於次要位置。香港流行曲已是先天不良，太多膾炙人口的廣東歌是外國歌曲改編，然後再填上粵語歌詞。香港流行樂壇的怪象：沒有作曲人？可以。改編外國歌曲不就得了？但是，不能沒有填詞人。這種習氣造成詞大於曲的現象：歌詞是主體，歌曲淪為歌詞的陪襯品。不去正視香港缺乏優秀作曲人才的問題，反而追捧起歌詞，正名曰之「特色」，是本末倒置的做法。

不過，我也明白部分詞膠的心態。看中國詩歌的發展，曲譜已經散失，天籟之音成絕唱，流傳下來的是文字載體的歌詞。雖說能否流傳於世有許多因素影響，但不能否認歌詞擁有流傳千古的價值。

另外，我不熟悉外國流行音樂文化，音樂人和歌迷是否重視歌詞，不得而知。我想到，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音樂填詞人，掀起了坊間的熱議，流行音樂的歌詞應否視為文學的一種？

● 朱耀偉講述，有段時期，粵語流行曲被年輕人視為老土，不夠有型。黃綺琳引用朱耀偉曾說「潮流文化的此消彼長」。現在韓國流行文化十分盛行，但回顧以前八九十年代，韓國流行文化沒什麼影響力時，韓國人可會追捧香港流行文化，看港產片、聽廣東歌、追香港明星。粵語流行曲是有型還是老土，可以是潮流趨勢的循環的一個階段。

● 廣東話懶音是好是壞？黃綺琳認為是好事，可以啱音，多一些選擇，填詞的空間更大。而且，她覺得不懶音很老土，像廣州人說話，懶音會顯得更香港、更地道。她在填寫《填詞魂》的歌詞，「褪」的正音是「tan3」，但是異讀音「teoi3」比較順耳好聽，猶豫是否用正音。後來她想到，自己填的不是教育類歌曲，於是選了異讀音「退」。

● 觀眾問到如何看待近年流行的「塑料歌」。黃綺琳認為都好，填詞有更多空間。朱耀偉表示好難講。

● 黃綺琳近年多了留意Rap，就是因為詞人發揮的空間大。她反思到填詞可以不是「填」，而是寫，即是顛覆先曲後詞的做法，為什麼不可以先詞後曲呢？

黃綺琳對填詞的看法，令我有點驚訝。之前我看她2013年寫成的《我很想成為文盲填詞人》，她之所以喜歡填詞的一大原因，就是喜歡被旋律管束，戴著腳鐐跳舞。可能過了這麼多年，越發體會到限制的不便，所以希望填詞有更大的發揮空間。

● 黃綺琳欣賞的詞人，除了林夕，就是林振強。她很欣賞林振強詞作的有趣配搭，比方說「飛到月球賣牛腩飯」這一句。

● 以前黃綺琳希望為歌手陳奕迅、盧巧音填詞。她和朱耀偉一致讚賞盧巧音的概念大碟《天演論》。朱耀偉表示，《天演論》的歌詞寫的很好，很有深意。

● 黃綺琳的詞人之選。觀眾問：有沒有她寫完感覺良好、自己滿意，但是反應不似預期的冷門詞作？黃綺琳回答：《理想再見》。這是她簽約公司後填的唯一一首歌，道出「離開也是智慧」的心聲。

努力一定有回報？

● 黃綺琳曾經相信過，努力一定有回報。可是，現實並非如此。在製作電影期間，她重新審視成功的定義和標準，並介紹自己的「搬龍門理論」。不成功並非因為自己不努力，也有很多外圍因素影響。成功不一定跟作品質素掛鉤，作品是否熱門跟質素可以是不成正比。

● 黃綺琳未曾想過有一天，她的填詞作品會登上紅館的大舞台。近日，鄭秀文的紅館演唱會，邀請了謝雅兒唱《填詞魂》，再一次改寫了成功的準則。

● 現時的計劃，黃綺琳為鄭秀文的新歌填詞，已經是專業的填詞人，不再是Loser。

● 黃綺琳提及，有一個電影粉絲自稱是填詞L的L，刷了電影20次。大家聽畢，一陣嘩然。

● 黃綺琳不會鼓勵人創作，不說罐頭式的廢話。因為，了解自己能力和才華只有自己。一個人要是堅持創作，無論是鼓勵還是打壓，別人說什麼也沒影響。

● 黃綺琳呼籲，千萬不要聽年紀大過你的人給予的建議。她聽了長輩的建議，每一個都是錯誤的。而且，她/他們會劇透以後的人生，變得不再好玩。自己的劇情要由自己寫。這句話有點悖論，如果根據她的邏輯，比黃綺琳年紀小的人，是不應該聽取她的意見，也就是可以聽年紀大的人的意見，跟她的建議互相矛盾。那麼，應該聽還是不聽呢？

導演簽名

講座結束後，接下來的時間是導演簽名會。會議室外設有賣書區，觀眾可即場購買7月新書《填詞L——原著及電影創作全集》。由於現場人數太多，觀眾不能跟導演合照，而且只能簽一本書，真是非常可惜。

簽名會的安排頗為混亂。觀眾排隊和上台，把新書交給工作人員。然而，工作人員卻搞混了觀眾帶來簽名的書籍。這樣擾攘一番，拖垮了導演簽書的進度，導致後面觀眾的輪候時間更長。不管怎樣，我終於拿到了黃導演的簽名。

有的意外，導演的簽名較為「四正」。字體尚算工整，起碼能辨別所寫的名字。不像藝人明星的簽名，寫到天花龍鳳，潦草得看不清楚在寫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