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茶蒸餾水的部落格

猶記得幾年前，我玩完一部現代女性穿越到中國古代的乙女遊戲，跟朋友一起討論：如果穿越到中國古代，該怎麼辦呢？

朋友一馬當先，冷靜堅定地說：「我會立即自殺。」

我大吃一驚：「為什麼？」

她說，現代女人在古代中國活不下去。

我同意她的說法，表示：「我十分慶幸自己生於現代，還是個現代女人，不用受到古代女性的嚴重壓迫。」

依照當時我對古代中國的認知，包括所學習關於西周至明朝的中國歷史、社會制度、思想文化等等，都一再告知：女人是深受壓迫的。女人沒有行動自由，如要外出辦事，只能女扮男裝，保持生理女性的身體，披著社會男性身份的外皮，方能得到一定的自由。

中學時期的我，備受月經的困擾。原因無非是生理痛苦、身體不適、限制行動、月經羞恥，進而痛恨自己的女性身體和女性身份。現在的我已經全然接納自己的身體，歸因於外界因素，而非在自己身上找原因。

當我讀到樂府詩〈木蘭辭〉時，想的是：木蘭從軍途中，是怎麼處理月經呢？她悄悄處理得這麼好，多年來未曾被同袍發現。隱藏得這麼完美，是怎樣做到的呢？

朋友補充道：「不能想像沒有冷氣、不能上網的日子。」

從天堂掉進地獄的滋味，實在不好受。我能理解她的想法，但我想要活下去，不願放棄自己的生命。

我的設想

我關注的重點並非生活習慣和物質享受，而是想如何逃過女性社會身份的壓迫，繞過必須履行的義務。

女人備受傳統男權的規訓，背負父權與夫權兩座大山，只能依附男性親人的權力，得到施捨而來的資源與利益。古代女人的三種身份：父親的女兒、丈夫的妻子、兒子的母親。

按照父權邏輯，「母憑子貴」是最普遍的晉升道路。母親是最高榮譽的女性身份，給予女人最大回報，從而誘使每一個女人成為男人的母親，延續父權社會的運作。

我不願意生育，不想承受生理痛苦，而且分分鐘有生命危險。古代醫療水平低落，女人因分娩而亡的人數多得誇張。對女人來說，生育是近乎一命換一命的鬼門關。當時我認為，當一輩子「父親的女兒」是最安全的做法。

首先，要選擇一個和平盛世，少有戰事侵擾的時代。這個「父親」必須家境富裕，懂得明哲保身，不沾上任何政治鬥爭，以免被連坐法，滿門抄斬。我讀過一些文獻，說疼愛女兒、不捨得女兒出嫁的父母，會為女兒招婿，這樣女兒就能留在家中。那麼，女兒有沒有不結婚的可能性？好像沒有。

這個「贅婿」必須是家境貧窮，最好是父母雙亡、沒有宗族連結。這樣，有錢有勢的妻子才能免卻夫權的宰制，還能一點程度上控制丈夫。古代男人生活混亂，十分骯髒，隨時有什麼暗病、髒病、性病也不知道。所以，最好就是不跟他有任何肢體接觸，還要限制他的行動自由，以免滋生無謂的事端，並且祈求他早日歸西去了。丈夫突然暴斃，妻子做了寡婦。寡婦或會守貞，或會改嫁，此時可以守貞為名，不再嫁人。

等等……中國家庭最重視傳宗接代，女兒不生下繼承人，不傳承父親的姓氏，怎麼可能呢？這個時候，需要有兄長的存在，接管家族事業，做得風生水起，繼而娶妻生子，挑起傳承家族的大樑。女人不能拋頭露臉，無法直接參與家族事業。那麼，作為哥哥的妹妹，只需享受物質生活就可以了。

隨後，我想到儒家講究「長幼有序」，妹妹身份較為低下，可會被兄弟聯姻的外家欺侮。因此，當繼承人弟弟的姐姐，是最好不過的選擇。這樣依附弟弟的人也要讓姐姐三分，不敢造次。

已經結過婚的女人，生活上的限制有所鬆動。做了寡婦的女兒，侍奉年老的父母。失去丈夫的姐姐，私底下管理賬簿。感情生活方面，可以跟其她女人交好，甚至結下金蘭契，有肌膚之親和精神交流。

個人反思

上述的如意算盤要打得響，除了天時地利，還需自小跟父親、兄弟打好關係，非常依賴他們有無施予親情的關懷。到頭來，我一直在父權邏輯上繞圈子，思路是女人依靠男人的男權敘事。當時的我，認定了女人在古代社會，是沒有出頭天的。即使是武則天，也需要成為丈夫的妻子、兒子的母親，獲得一個「正統」的名分，方能登上皇位。我不甘願成為母親，因此，我事先放棄了爭權奪利的路線，只想著在女性社會身份上鑽牛角尖。

與其這麼苟且偷生，不如自盡好了？

我搖了搖頭，愛命惜命的我，還是想活下去。

現在的我，認知到當時思想的局限性。男人書寫的歷史，經過篩選的材料，不能反映真實女人的聲音。男性視角的敘事，書寫的女性有失偏頗，以便達到利男損女的目的。當時的我，認知受到男權歷史所限，不曉得打破社會規則的現實女性事蹟。正如一位研究女性史的學者所言，不要把古代女性看得很悲慘，也不要想得太美好，她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，有著複雜立體的面貌。

我受到男性敘事的蠱惑，不曾想過推翻父權制度，只想著在規則內行事。究其原因，既是我的認知所限，也對女性力量缺乏自信。沒想過逆天而行打破規則，沒想過聯合女性推翻男權制度，沒想過女人能在古代過上好日子。這導致我只在父權規則中鑽洞子，在社會安排給女性的身份尋求好的際遇，足見男性文化對我思想的限制。

觀乎中國男人寫的網路小說，多少是底層小人物升官發財妻妾成群的意淫故事。這樣不切實際的離地自慰幻想也能堂而皇之公開發表，而且蔚然成風，成為流行一時的文類。為什麼我困在現實主義的想像中，糾結著合理不合理，是否符合邏輯？既然穿越也不可能成真，怎麼不敢大膽設想？隨意想像女性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？

如果女人穿越到中國古代，該怎麼辦呢？

現在我回答這個問題，給出迥然不同的答案——女人有無限的可能性。